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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更俊的世界

孙更俊的世界

    孙更俊自诩为“神人”。庄子的《逍遥游》里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不用说,孙更俊绝不是这样的神仙,或许顶多是想做这样的神仙罢了。《逍遥游》里又说:“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至人无己。”“无己”是忘记自我,“无名”是不慕虚名,“无功”便该是只要过程而不问结果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所谓的“神人”就该说的是艺术家了,因为艺术家是最爱慕虚名的,也是最不能没有自我的,而他们的工作也往往最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也就是说他们只是用自己的创作去经历某种有时只是他们自己认为不同寻常的过程,结果如何是根本一点也不重要的。孙更俊在自诩为“神人”的同时便称自己为真正的艺术家,他用自己极富个性的创作——他的诗与书与画把自己与他人区别开来。他成了他自己。他为我们贡献了一个世界——孙更俊的世界。
    进入孙更俊世界最便捷的方法自然是来欣赏他的绘画,因为无论如何,画总是比诗来得更简单,比字来得更具体,但看孙更俊的画也还是要比看别人的画难懂得多。首先是意境的深邃隐晦。比如他的山水,那些高岩大壑,深山老林,即便你想将其当成风景来看也不可能,或许那也是一道风景,但只是非这个世界所能有,因为它们全都来自于创作者的想象,至于那其中所包含的意义,必须要我们另用一番心思去探寻。其次是样式的众多。孙更俊曾戏称自己比孙悟空更孙悟空,有“瞬息万变”的本领。他的画既有“繁体”,工细到不能再工细;也有“简体”,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在工细与简单之间也自然还有着繁简相宜的各种式样。他既画山水,也画人物和花鸟,且都有大量的作品。最为可贵的是孙更俊在创作上不仅不重复他人而且也几乎不重复自己,他的每一幅作品都有着独特的构思和笔墨。因此,看孙更俊的绘画是会有一点累的,但也因此而很快活。
    站在孙更俊那些工细到不能再工细的山水画面前,我们的眼前会突然地一黑,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刹那间失去了光色。在朦朦胧胧之中,我们只能隐约地辨别出那些山与水和草与木。时常地,我们会在某一个角落里发现一个非古非今甚至还非男非女的人物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们,好像是在问:“你是谁?”这个人或许应该是他背后的那个世界的抽象,是一个精灵,也或许就是画家自己。他在问我们是谁的时候自然也是在问我们他是谁。而他的那些人物,那些神画传说中的人面兽身的怪物,更会将我们拉扯到一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世界中去,让我们毛骨悚然。这些作品大多完成于上个世纪,那时的孙更俊年轻,精力旺盛,可以用上一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完成一件作品。看这些作品,在灵魂遭受洗礼的同时,我们还不得不为画家在创作它们时所付出的巨大劳动而感叹。
    那些简笔的人物画则大多是孙更俊的近年之作。把画画得如此简单绝对不该是为了偷懒,因为这些作品笔简而意不简,所达到的该是中国画的更高境界。站在这些作品面前,我们的心像是被钢针刺透了一样疼痛难忍,又像是被某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个耳光,这个执针和挥掌的人当然就是画的创作者,他是要告诉我们他是他而不是我们,自然也是要我们知道我们是我们而不是他。这时我们也许会笑,但笑着笑着眼泪却摔下了眼角。幽默——对于艺术的欣赏来说,这该是一种好到不能再好的感觉。
    孙更俊常年隐居北京西山,见到他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与之交谈,他要么一言不发听你讲你或他,要么滔滔不绝让你听他讲他或你。但他在谈话中使用最为频繁的字眼无疑还是“我”,这似乎与“不患人之不己知”的古训大相径庭。但谁让孙更俊是“神人”而不是“圣人”和“至人”的呢?如果不是想让别人更多地了解自己,他又何必要拼着命的创作那么多的作品呢?况且孙更俊还有着他的理论。他认为人生的目的就应该是将自己与他人尽可能地区别开来,当每个人都成为纯粹的自我的时候,人类才是真正地脱离了野蛮而进入了文明。这实在是一种哲学,是一种太高级的人生境界。孙更俊也许做到了,我们却还差得太远。重复他人似乎已经成了我们的本能,或者说我们早已经丢失了自我。而孙更俊又说这自我一旦丢失便只好到下辈子去寻找了,这实在是我们的一大悲哀。在孙更俊面前,我们实在是应该羞愧的。在认识孙更俊伟大的同时,我们也似乎在不断认识着自己的渺小。
    我是一个大“衙门”里的卒吏,以摆弄官样文章为能事,对艺术一直是敬而远之的。我之所以要研究孙更俊,实在是因为他的作品打动了我。我想在我的身体里也到底还是有着许多艺术的细胞,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一直沉睡着。现在,这些沉睡了多年的小虫一下子被孙更俊唤醒了,他们集合起来要来一次大规模的行动,不将孙更俊研究个透顶也要弄他个三四五来。于是便有了孙更俊艺术研究会,而且我还当了会长,这对于我来说也算得上是个不小的奇迹了。而且,在我看来,尽管孙更俊的艺术与现实生活有着太远的距离,就凭着我们还都是不得不靠着吞食五谷杂粮来维持生命的物种,即便不能透顶,甚至不能三四五,领略其一二总还是可以的吧。更何况所谓的“神人”不也是只要过程的么,我又何必非要追求什么结果呢?
    孙更俊在书法上的成熟只是近年来的事。虽然他几乎天生就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但那还只不过是写字而已。他也曾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来拼命的临帖,但对于他在书法上的进步也似乎并没起到太大的作用,甚至还险些让他迷失了自己。他常说他并没把书法当回事,我曾猜度这也许是他对自己的书法造诣缺乏自信的遮掩之词。但后来我又想这也许是真的,孙更俊有了他的画已经足够了,何必还有去与写字的人争食呢?但令我不解的是孙更俊既然无意做书法家,为什么在他的作品集中和作品展上我们还能看到他那么多的书法作品呢?后来,直到见到了孙更俊并与其就此问题进行一番交谈之后我才解开了这个谜团。
    在上个世纪的那些年,孙更俊专心于绘画,的确是没有把书法太当回事的,最早时他甚至于还对书法的艺术性质表示过怀疑,对社会上那些以抄录他人的诗文为能事的所谓的书法家他也是很不以为然的。但后来不一样了,一是他从绘画中腾出了手来,二是他写成了他的1800首诗词,因此为进行书法创作找到了理由。这时他已不再拿书法不当回事了,而且渐渐的,他对书法的理解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狭隘了。这之后,他便开始了大规模的书法创作,而且很快便写出了自己的名堂。他的行书温润潇洒,隶书苍劲老辣,草书则狂放不羁。这时他似乎比书法家还要书法家了,但“我没拿书法当回事”这句话还会时常地从他嘴里冒出来,我觉得那往往是在他不愿就自己的书法与别人进行争论时的逃身之法。
    孙更俊的书法之所以具争议性,无疑是因为他的书法太具个性的缘故。有人说孙更俊的字是画出来的,也有人说孙更俊的字是抟出来或刷出来的,但却没有人会否认孙更俊书法的强烈的个性特征。我们没有理由不坚信艺术是天才的事业,而个性则是艺术的灵魂,而这一点在书法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虽然书法也应该是需要学习的,但对于一个天才来说这学习只是简单到几乎不能再简单的过程而已,并不是非要“活到老,学到老”的,而且这个过程还只应该是认识自我的过程,为了学习他人而丢失了自我则是艺术最大的悲哀。孙更俊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临帖,然后便从中跳了出来,这和那些终生颜、王、柳、赵的人们比起来实在是太没有耐性了。但孙更俊就是孙更俊,他的执着在他永不停歇的创造中体现着。他用他的书法创造出了一个更为个性的自我,“孙体”的形成是孙更俊在书法创作上走向成熟的最有力的说明,而行、草、隶、篆的多体兼备更显示出孙更俊在书法创作上的巨大能量。这是孙更俊创造出的又一个奇迹。
    与绘画和书法相比,诗是更为高级的艺术形式,诗人也自然是更为另类的生物。孙更俊天生敏感,富于激情,从小就在热爱美术的同时热爱文学。或许他对于文学的热爱比起他对于美术的热爱还要更有过之吧,上大学,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中文。或许他在文学上的才能还要高于他在美术上的才能吧,他出版的第一部诗集中的许多作品都是他在大学期间创作的,而他自认为第一幅成熟的绘画作品却是在他大学毕业以后才被创作出来的。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说,孙更俊是先有了他的诗才有了他的画的,而且在孙更俊的艺术创作中诗情永远是画意的基础。
    到了上个世纪结束的时候,孙更俊已出版了两部诗集,并完成了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而这时的他也已经四十二岁了。据说他在三十二岁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个幽灵似的人物说他在四十三岁时必死无疑。他明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但却无法从符咒一般的梦魇中摆脱出来。于是他便开始发奋地工作。用了十年的时间,他创作出了一大批作品,包括诗、小说和绘画。现在他四十二岁了,他准备结束创作来迎接死亡。结果他自然是没有死,但他却认定自己已经死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创作的激情,再不能像以往那样进行工作了,而对于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来说,如果没有了创作,即便是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他要把自己一分为二,前一个自己死了,后一个自己还活着,后一个自己要为前一个自己做一些事。
    他在一个市场里开了个小画廊,目的不过是想把自己贡献给社会。但事情自然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简单,市场回报给他的并不是热烈的拥抱,画廊的生意异常地冷淡,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去迎合世俗的胃口画一些伪艺术的东西。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真的将自己一分为二,这一个自己能否真的为那一个自己做什么事了。也正是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使他又变回了他自己。
    那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年,阴历蛇年的大年初一,诺大的市场里几乎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孙更俊在他的画廊里作画。突然,一个幽灵似的人物闪了进来,对他题写在画面上的诗词说三道四起来,让他既恼怒又羞愧。孙更俊在中学时就胡乱写过一点旧体诗词,后来写起了新诗,但旧体诗词也还零星地写。上大学学的是中文,旧体诗词的规矩大体上也知道,但由于已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新诗和绘画上,写起旧体诗词来就不甚讲究了。但在恼怒和羞愧之后孙更俊却又感到异常的惊喜,一股强烈的创作欲望从他的心底处萌发出来,他又发现了一片可以施展才华的天地。他要写他1000首,他要出一部书,他要古体诗词在自己的手里来一次复兴。于是他关闭了画廊,又钻进山沟里写诗去了。一年半,他除了写诗几乎什么也没干。他还选择难度最大的步韵的方式写,他不仅要“戴着镣铐跳舞”,还要将自己五花大绑起来跳舞。他一口气写了1800首,这便是出版后被誉为“旷世奇书”的《镣铐吟》。
    在孙更俊的艺术创作活动中,诗、书、画三者是有机地联系在一起的。如果说孙更俊早期的绘画是带有着神秘色彩的,那这神秘色彩的来源正是他的那些充满了神秘色彩的新诗。与那些新诗不同,《镣铐吟》是幽默的,因此孙更俊后来的绘画也便幽默了起来。就是他的“孙体”书法也被有的评论者评论为“很幽默”,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如果说幽默是人生之最高境界的话,那幽默也该是艺术的最高境界了。
也许会有人说:过早的成熟对一个艺术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但事情已然如此了,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发布时间:2007-2-1 9:24:07        阅读次数: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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