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有个人然居士,人很年轻,悟性很高,画境很好。我们相识在山西的五台山,他是那年冬天来“进修”唯一的居士。
我记的当时天气很冷,五台山本就是清凉之地,冬季就更冷。一天中午我路过大圆照寺的门口,无意中听见寺内有几个人在谈佛论道,他们轻松而又认真的谈论吸引了我,我停住脚步,轻轻地推开寺门,见一群喇嘛正围坐在客堂门前的石阶上晒太阳,他们各具形态,活象一组罗汉的群雕,院内的积雪映衬着他们鲜亮的僧袍显得异常耀眼。他细一看,里面有一位二十来岁,身体修长,文质彬彬的居士,他正和两个僧人谈兴正浓,其声音宏亮而高亢,神情稳重而谦逊。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人然,会画画,是从南京来学法的居士。
那段时间我常去圆照寺的寮房,人然和几个年轻的喇嘛住在一起,他们那里条件非常艰苦,据说是五台山中生活最苦、修行最严的密宗道场。他们夜里三点起床,每天念经十几个小时,一天只吃两顿饭——过午不食,就连睡觉的土炕许多都是鼠窝。人然夜里常被老鼠吵醒,有时身上还被咬上两口,他打趣地说这是自己睡觉打鼾,吵醒老鼠的好梦所致。
人然是个真诚的求道者,他儿时即自参自悟,顿悟了许多佛家的教理,在接触佛法后更是勇猛精进。他曾多处寻师访友,佛教的四大名山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来五台是他第二次,前一次是在九五年,当时他与圆照寺的演聚法师结下了不解之缘,这次是来正式拜师学法的。这期间他总是画不离手,随身的速写本就象随身的念珠,随时随地地记录,毫不懈怠。
有一天又下了场大雪,整个五台山银妆素裹。人然一早就抱着速写本到寺外画了一整天,回来时人已冻得发紫。他兴致勃勃地向我描述他的心理感受,我边听边欣赏着他的速写,说真的,我被他感动了,被他火热而真挚的工艺术热情感动了。
然而开春后,人然在临行前竟出人意料地将他的几本速写本全拿到火房当引火纸给烧掉了,我知道后大惑不解,问他何出此举,人然大笑起来,转身对我说:“速写只是手段,它记录的是感受而不是图象,真正的感受是在心里而不是在纸上!”“那也不用烧掉呀!这不是太可惜了吗?”我还是不解,人然又说:“可惜什么?不珍惜才叫可惜,就象我们的身体,也迟早要被烧掉的,而我们活着能珍惜生命,体悟生命,死了就是烧掉也一点都不可惜,因为那只是一具被利用的载体罢了,而要是我们只爱惜身体,整天只知应付这个皮囊,为活而活,不去珍惜生命,探求真性,那才叫可惜! ”我心悦诚服,心想这小子见地还真行,而且还真是知行合一。
原来人然的师傅知道他爱画画后把他痛骂了一顿,说他不务正业,贪图艺术享受,作“有为”之道,人然起被不以为然,后来直到临走前才明白师傅的用心。现在我们一谈及此事人然总是感叹不已,我问他现在的画还烧不烧,他说:“迷于表象者画画是有为法,烧画也是有为,若能体悟本性者画与不画、烧与不烧都是无为境界。无为之道在于了悟自心,在于超脱万物,在于无心住境,在于通透本然,否则整天迷于表面,执着人我之相,不要说画画,就连活着都是无事生非,多此一举!”
他的悟性是非凡的,这其中的因缘自有说法,我们先不论前世宿缘,就今生来说人然的人格也是品位脱俗、格调超然的。他不仅慧根过人,而且为人坦诚善良,悲情十足,常常作出许多感人之举,这些都能通过与他的接触一一证实。正因如此,常使得了解人然的人会自然地把他本人当作一件艺术品支欣赏和解读,而常常会忽略他所创作的艺术品了。在此,对于他的画作我只想一句话概括:“相由心生,画如其人”,是否如此,观者当“以心印心,冷暖自知”,因为画画是视觉艺术,是用眼睛去看,用心去体会的,好坏优劣,明眼人自能分辨。
“灵光独耀,迥脱根尘”,这是禅宗表述本性之光的句子,我想借用它来形容人然的相状是十分相近的。
文:释本如 |